林歡顏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大膽走出去, 理直氣壯地問“她是誰啊”，可是她的腿像是被灌了鉛，喉嚨也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，她連呼吸都困難, 更遑論開口。

那些記憶深處的東西蠢蠢欲動, 爭先恐後地從腦海冒出, 她的耳邊充斥著那人的話語——

“林歡顏, 就算我跟別人在一起了又如何？”

“她比你懂事, 比你會討我開心, 你能給我什麽呢？”

“碰都不讓人碰，就你高貴是嗎？看我只能眼巴巴追著你跑是不是很過癮啊？”

“怎麽會有人愛這樣的你啊？”

“你這輩子也不會得到別人的愛的。”

……

她想大喊，說不是的，會有人愛她的，會有人堅定地選擇她的，可是那個她以為會堅定選擇她的人臂彎裏正挽著別的女人的手, 他的眼裏, 裝的也是別人。

林歡顏安靜矗立在拐角處，腦中的那些東西正叫囂著要將她重新拖回深淵, 外面的陽光很燦爛，卻照不進她的世界，層層疊疊的迷霧遮蔽住她的雙眼, 讓她什麽也說不了, 什麽也做不了, 只能看著不遠處的兩個人親親熱熱地往他的辦公室裏走去。

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醫院離開，又是怎麽回到家的了, 林教授在她身後說：“顏顏，怎麽那麽快回來了？見完朋友了？”

她沒回應, 兀自將飯盒放在廚房就回房。

林青山進廚房想將飯盒順手洗了，結果一打開，裏面還是滿滿當當的，壓根就沒動過。

“奇了怪了，怎麽出去一趟回來就變樣了？”林青山表示納悶。

林歡顏鎖了門，將自己蜷成一團縮在床角，腦子渾渾噩噩的，她想睡覺，但是一點困意都沒有。

怎麽會這樣呢？他們才剛在一起啊？他不是前兩天才說她是他心中的第一位嗎？怎麽今天就大變樣了呢？

理智在提醒她不要隨意猜測，說不定是誤會，他可是程煜，他怎麽會做腳踏兩條船的事情？他那麽愛惜自己羽毛的人，怎麽可能會做這種自毀名聲的事情？

而且他前幾天才在朋友圈發過她的照片，她還特意留意過，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可以看見的，之前實驗室的也有人點讚了。

作為正牌女朋友此刻或許應該打個電話給他，她已經錯過了現場質問了，那麽至少應該在電話裏問清楚，而不是逃避，她知道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，可是她的腦子好亂。

她害怕自己在不理智的情況下會說錯話，她也害怕是真的，害怕他只是一時興起，看見了這麽多年一直圍繞在他身旁的人；害怕他對自己的喜歡只是一份施舍，只是因為突然發現原來她喜歡了他那麽多年，所以他施舍幾分愛意給她，施舍過後發現還是不喜歡，所以他要選擇別人了……

各種猜測攪在她的腦中，讓她在渾噩間好像又回到大三那年，直面了不堪後得到的不是愧疚，而是數不清的指責，以及各種貶低。

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程煜，可是陷在愛裏，人難免會失去理智，變成一個全然陌生的，可怖的人。

她握緊脖子上的蝴蝶，一遍遍告訴自己要相信他，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，相信他是真的愛她的，可是他們之間的愛是那樣淺薄，她甚至連他為何會喜歡她都不知道就已經歡欣著一頭紮進愛海裏，他們之間，從來都是他沖她揮揮手她就會向他跑去的。

林歡顏很討厭這樣的自己，有猜忌不敢說，有問題不敢面對，她平時的理智和冷靜好像只要一遇到程煜就會通通都不見。

身上的毛衣領口被淚水洇濕，她沈默著，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，到最後直接昏沈著腦袋倒在床上睡著了。

程煜覺得自己戀愛好像有些粘人，在家時比較有空，林歡顏時不時的給他發消息，他還能跟她聊聊天，但是今天不知道怎麽的，她可能是有些事情，一直沒聯系他。

她突然這麽安靜，他有些不太習慣。

坐他對面的程希見他每隔幾分鐘就看一眼手機，不由揶揄：“怎麽，跟你姐吃飯就這麽無聊？要一直看手機。”

程煜將視線從手機上挪到她身上，解釋：“沒有，她今天沒怎麽聯系我，有些奇怪。”

“怎麽個奇怪法？”

“她就上午起床的時候給我發了幾條消息，到現在這麽久了，都沒聲兒。”

程希看看他，拿起面前的紅酒輕酌了一口，才不緊不慢地說：“那你可以主動聯系她啊，男孩子，談戀愛多主動一點有什麽的。”

“我給她發了信息，但是她沒回我。”

“或許是有什麽事吧。”

“可能吧。”

沒一會兒，程煜又看眼手機，最後猶豫著問對面的人：“姐，你們女孩子談戀愛會不會不喜歡太多問候的男生？”

程希挑挑眉：“哪種問候？光說不幹，只會嘴上問候的畫餅男不喜歡。”

程煜很認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表現，他應該沒有光說不幹還畫餅吧？

應該是沒有的。

那難道是他今天還沒說愛她，所以她生氣了？

程煜花了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想明白林歡顏為什麽突然就對他冷淡了，只能說服自己她大概是今天有什麽事情比較忙。

按程希的話來說，談戀愛男孩子主動一點沒什麽，她有事的話，那他就打個電話問問她，知道她是有事忙不是突然對他冷淡了他就放心了。

只是電話打過去好久，對面才接起。

“歡顏？”

林歡顏裹著被子翻了個身，好像睡了一覺之後再聽見他的聲音更加覺得委屈了。

沒得到回應，他再次叫她的名字：“歡顏？”

“嗯。”她很平淡地應了聲。

“在忙？”

“沒。”

“你今天一天都沒怎麽聯系我。”

話一出口，程煜覺得自己好像那什麽備受冷落的怨夫，在祈求著自己心愛的人可以多關註一下自己。

可惜林歡顏沒聽出他話裏的意味，楞了幾秒後回：“程師兄這麽忙，我怎麽敢隨便打擾。”

程煜額角的神經一跳，敏感地辨出她話裏的不對勁，忙問：“是不是因為我太忙，對你有什麽疏漏，你不開心了？”

黑暗中，林歡顏仰面躺著，碧水灣路邊紅燈籠的光亮透進房內，不知不覺她居然睡了一下午。

她動了動因久睡而有些泛酸的腿腳，輕聲問：“程煜，你真的愛我嗎？”

“愛。”

他的回答很急切，林歡顏卻好像有些聽不懂了，愛到底是什麽？她突然不太明白了。

她又問：“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嗎？”

“當然。”

聽到他的回答後林歡顏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，心上反而像是壓了塊巨石，壓得她無法喘息，她深深厭惡著這樣的自己，於是她說：“程煜，我累了，想休息了。”

其實程煜還想再問些什麽，但聽她這麽說也只好答應：“好，你先休息吧，晚安。”

“嗯。”

掛了電話後林歡顏將自己蜷成一團，只有這樣能讓她多幾分安全感，她還是沒能對他問出那個人是誰，為什麽他們會這麽親密？

她將自己縮在一個殼子裏，仿佛不問他們就還會像之前那樣。

是真的太懦弱了吧？這樣的林歡顏，連她自己都唾棄。

腦子裏那句話反覆在回響——“怎麽會有人愛這樣的你啊？”“你這輩子也不會得到別人的愛的。”

所以，林歡顏真的很糟糕對嗎？

沒人會愛她，她得到的都是施舍對嗎？

可是她不想要他的施舍，她想要他真的愛她，是獨一無二的愛，無人與她分享的愛。

第二日上午

林歡顏家的門鈴被人按響，林青山鼻上架著副眼鏡去開門，見到外面的人時有些吃驚。

“程煜，你怎麽來了？”

程煜笑笑，沖他揚了下手中的東西，畢恭畢敬地說：“我給老師您拜年來了。”

林青山接過他手上的東西，將人迎進門：“你有心了，今年沒回海市過年？”

“沒，輪了兩天輪值，索性就留在北城過年了。”

“你也是，留在北城過年現在才來老師家？早幾天就應該過來了，省的你一個人冷冷清清地過年。”

林青山是真的從骨子裏喜歡程煜這個學生，一直以來對他的關註沒少，程煜逢年過節的問候也沒少，算是他所有學生裏最記掛他的。

早幾年他還在A大的時候林青山還動過撮合他和林歡顏的念頭，只是沒想到程煜後來居然跟他另一個學生在一起了。

為此林青山還遺憾過一陣子。

程煜跟在林青山身後進屋，沒想到屋子裏已經坐了一大家子的人，除了林歡顏。

大家夥見他進門，視線齊刷刷地看過來，他瞬間有種見家長的壓迫感，下意識又將脊背挺直了些。

今日的拜訪其實本不在他的計劃之內，只是昨晚掛了電話後，他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，林歡顏平時不會那麽沈默寡言的，而且她昨晚突然問可以相信他嗎，他思來想去都沒想到哪裏出了問題，輾轉反側了一晚，到早上覺得坐不下去了，他不能坐以待斃，不管哪裏出了問題，都應該找到她問清楚。

她不願意搭理他的話，那他就主動上門認錯。

到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近水樓臺真是世上最幸運的事情了，想見她的時候不用害怕她不願意見，他可以自己上門，時間不太合適也沒關系，他只是來給自己的恩師拜個年。

林青山介紹完他後，程煜一一跟人問好，禮貌周到，模樣又俊俏，贏得了一眾長輩的歡心。

其中最熱切的還要屬林歡顏的奶奶，一眾人中，只有她是知道林歡顏和程煜的關系的，上次只是手機裏見到小夥子的模樣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，比手機上還要好看上幾分，也很有禮貌，老太太喜歡的不得了，隨即又想到林歡顏好像不在這裏，回頭問林青山：“顏顏呢？還沒起床？”

林青山正沏茶呢，聞言放下水壺，納悶道：“也不知道這孩子怎麽了，昨天去醫院回來就興致不太高，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來，也不知道醒了沒。”

程煜聞言楞了下，問：“歡顏昨天去醫院了？”

林青山：“對啊，說是給什麽朋友送飯，醫院的飯不好吃，結果回來飯盒還是滿滿當當的，不知道搞什麽？”

話落，方才某道熱切的目光倏然變冷，釘向他。

程煜頭皮一緊，對上老太太發冷的目光。

完蛋，他好像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。

只是，奶奶，能不能聽他解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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